恩情老南瓜
作者:丁杰
深秋,閨蜜從家鄉(xiāng)捎來了老南瓜。特地告訴我,是母親親手種的,令我好生羨慕。
想象我也有這樣一位母親,她在家前屋后的空地播種,在大毒日頭下,弓著腰身,松土鋤草,施肥澆水。在涼秋的晨露間,母親摘下沾著露珠的瓜果,悵然念叨著,丫頭該回家啦……
想象母親慈愛的目光掠過門前的清清小河,望向遠處的大路。大路盡頭有個小白點,越來越近,越來越大。我白云似的飄到母親膝下,輕聲說:媽,我回來啦。
我從童年起,便經(jīng)常為自己假想出一位母親來。有時母親是一位老師,有時是一位裁縫,有時是那糊骨子納鞋底的,有時又是河邊搗衣裳的。總之,任何一點溫情的觸動,總能綻開一枚想象的花朵。有一回,在病中,我把醫(yī)院一位漂亮醫(yī)生想象成母親了。這么想著,打針也不疼了,吃藥也不苦了。
此刻,假想中的母親變成了種瓜人,我調(diào)動所有的感官用心體味,想象種瓜人母親的辛勞與念女情深,聽隨她絮絮叨叨塞滿我的車后備箱,看她踽踽于風(fēng)中,輕擺手臂,遙望我遠去的車影,白發(fā)飄飛。這樣想著,心里暖融融的。
便取一個,小心又費力地打開它,南瓜特有的清香撲面而來。湊近,深嗅,芳香直抵心脾,可驅(qū)散城市濁氣。另兩個置于門廳窗臺當(dāng)擺件。老南瓜,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如同兩位演員,一逗一捧頌述著關(guān)于故鄉(xiāng)關(guān)于母親的歌謠。
那一日,年老纖弱的“母親”身穿藍布褂,腳蹬黑布鞋,雙臂吃力地捧著圓盤似的老南瓜,邊走邊嘮叨,不曉得這個南瓜好不好呢。這樣的嘮叨會伴隨著熬煮南瓜的整個過程,等到她親口嘗過,便會喜滋滋說,南瓜還是老的好,別看它丑,又甜又糯,可養(yǎng)人了。“母親”挑選的南瓜外貌粗糙,和她一樣有著一副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面容。
我自幼體弱多病。三餐之外,“母親”常常會對我特別關(guān)照,盡可能為我備著點小食。放學(xué)歸來,“母親”會及時提醒我吃的放在哪里;蚍旁跊龌\里,或放在淘籮里懸于屋梁下。
在秋天,小食花樣最多,一段山芋,幾個芋頭,幾個荸薺,有一次“母親”留的是意想不到的煮慈姑。深秋初冬,清水煮慈姑,苦得難以下咽。少不更事的我,勉強吃一個,便不肯再碰。“母親”什么話也不說,只是自那以后,慈姑在小食中再沒出現(xiàn)過。而買一個老南瓜,燉一鍋淳厚的南瓜粥,是“母親”每年必做的小食。
就這樣,“母親”的特別關(guān)照,一直持續(xù)到她病倒的那一年,那一年我十八歲。這個“母親”不是別人,她是我最親最親的外祖母。我自幼喪母,從小跟在外祖母身邊,外祖母待我情同母女,我對她的依賴,也如同女兒對母親那樣天經(jīng)地義。
至今記得南瓜粥輕甜、微辣、略帶一絲咸香的混合味道。外祖母燉南瓜,喜歡加少許糯米,同時放一個通紅通紅的鮮辣椒,這樣熬出的南瓜粥口感軟糯黏稠,滋味豐富綿長。忘不了辣椒的紅與南瓜的黃碰撞在一起帶給我的視覺震撼,那就是生命力爆棚的感覺。外祖母用銅鏟在鍋中翻炒,那一鍋色彩明艷的歡騰,在寒素黯淡的小屋,猶如灼灼燈火,直到現(xiàn)在依舊閃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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