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匆匆
作者:潘玉毅
大暑一般在三伏天的中伏前后,經過小暑的醞釀,熱到此時已至極點。尤其是晌午過后,暑氣蒸騰,將一桶水潑在水泥地上,能聽見“嗤嗤”的響聲,間或,還能看見一縷縷繚繞的白煙。人從上面走過,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地面揮發(fā)的熱氣。
這種熱不單人吃不消,連莊稼亦覺得難以忍受。海面上的臺風徘徊、觀望了許久,眼見著小暑已經遠去,終于下定決心開始嘗試登陸,卻難得有登陸成功的時候,于是,那熱不免又添了幾分。地里的蔬菜、瓜果都蔫了,農作物需要灌溉防旱,正如人需要絲絲清涼一樣。
小暑吃黍,大暑吃谷。南方的農村舊時以種雙季稻居多,而早稻收割與晚稻插秧差不多都集中在七八月間。大暑后幾日,長輩們從秧田里將稻秧捆扎利索,放在籮筐或者編織袋里,一擔擔挑到稻田里進行栽插,常常一忙就是好幾日。
若是逢著晴天,太陽將水田變成一口蒸鍋,一腳踩下去,水都是熱的,甚至是燙的;若是逢著陣雨,空氣沉悶,一聲雷響,天色乍變,人們還來不及逃離,早已被滂沱大雨淋了個通透。那時的生態(tài)好,農田里有螞蟥,還有水蛇,膽小的都不敢輕易下田。那時的孩子懂事也早,打五六歲起,就會主動跟著大人一起在田里勞作。
幾個孩子聚在一起時,會互相比賽,看誰的秧苗插得又快又好,這時,就算大人們在旁邊再怎么規(guī)勸,讓他們歇一歇,以免累著或者中暑,他們都聽不進耳朵里去。待到忙完之后,臉上涂滿了污泥,坐在田埂上,任晚風吹亂頭發(fā),還自覺頗有俠者風范。
“腐草為螢,土潤溽暑,大雨時行。”這個時節(jié),同驟雨和地氣一樣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螢火蟲,但螢火蟲也怕熱,白日里避暑草叢,只敢在夜間出沒。物既如此,人又何能免俗?
若說小暑的避暑是為了追求享受,那么大暑的避暑則是一種生理需求了。好在如今科技發(fā)達、電能充足,就算室外已經變成了大火爐,人們仍可以躲在空調房里,喝著冷飲,吹著涼風,但古人就沒有那么愜意了。古時候沒有電,更沒有空調、電扇,想要避暑,就得自己找法子。茂林修竹,池塘水庫,哪里涼快就往哪里跑。
觀古人行狀,與水為鄰是避暑的首選方式。有的臨溪而坐,有的枕水而居,有的躲到橋洞下、水閣旁,有的輕棹扁舟,在田田的荷葉中間戲水取涼。
林與塘向不可分,除了避暑湖塘,古人避暑松岡的也不在少數。山中有濃蔭,可以捕捉自然風。“懶搖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脫巾掛石壁,露頂灑松風。”當此炎夏,斯文人亦顧不得形象,赤裸著上身,憩于山石松木之旁。
也有一二境界高的,哪兒都不去,因為他們篤信一條原則:心靜自然涼。“眼前無長物,窗下有清風。散熱由心靜,涼生為室空。”此類高人以白居易為首,消暑不問風,只問心。不過從浩瀚的歷史長河來看,人還是凡俗的居多。
“赤日幾時過,清風無處尋。”因為熱,連平素懶散慣了的人也一改慢吞吞的習性,人人避暑走如狂。大暑未過,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必須出門時必然行色匆匆,恨不得腋生雙翼,想去的地方倏忽而至。行走匆匆,讀書也匆匆,看兩頁就放下書擦一把汗,就連睡眠也是匆匆,難以長久。好脾氣的人忽然變成了炮仗,一點就著,嗓門也較以前來得響了。
當然,大暑給人的感覺也不都是痛苦的。很多人的記憶里,或許都保留著這樣的畫面:入夜時分,吃過了晚飯,一家人端著躺椅、凳子來到院子里,與滿天繁星兩兩相望。螢火蟲的微光與燈光互相交纏,大人和孩子促膝長談,生活貧苦,卻擋不住滿盈的笑意和知足。這樣回憶溫馨而歡愉,這樣的大暑雖熱卻難忘,只是太過匆匆,匆匆到讓人都來不及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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