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 念
作者:朱洛嬉
小滿。午時入夢。
耳聞仙樂: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目遇仙人:靈均先生長須白衫,手執(zhí)劍蘭,滿目蒼涼。煙波浩渺之中,急急作揖,脆聲疾呼:先生,請先生留步。小女子乃東江人士,自幼為先生之高潔脫俗所傾倒,若先生不棄,一盞茶,一席話,何如?
先生回眸一笑。霎時,山泉與仙樂交織,天地為之清明;青峰與紫霞相遇,江河乃為陪襯。然,不過三秒,先生便飄然而去。我悵然若失。
先生衣袂翩翩,我思緒萬千……
公元前313年,為破楚齊聯(lián)盟,秦國張儀攜帶金銀財寶賄賂楚國權(quán)臣,繼而誆騙楚王,若楚齊斷交,則秦愿奉上商、于一帶六百余里。楚懷王貪圖六百里,當(dāng)真斷絕齊楚合縱之盟,并派使者前往秦國接受割讓商地。張儀詭詐,三月不見楚使。楚王誤以為秦國責(zé)怪自己絕齊不夠堅決,便派人辱罵齊王。齊王大怒,斷絕與楚合縱,轉(zhuǎn)而聯(lián)秦。時機成熟,張儀面見楚使,六百里說成六里。楚王大怒,先后兩次興師伐秦,均敗。兵馬大將、漢中土地俱失。楚王命靈均先生出使齊國,欲“重修舊好”。秦國恐楚齊再度聯(lián)盟,便主動求和,歸還漢中一半土地。楚王恨透張儀,聲稱不要土地,只要張儀人頭,以泄心頭之恨。張儀再賄賂楚國大臣,使進讒言迷惑楚王,張儀得以大搖大擺離開楚國。靈均先生齊國歸來,聽聞此事,大驚失色,立刻面見楚王分析利弊。楚王幡然醒悟,命人追殺張儀,然而人已走遠,悔之晚矣。此后,楚王好了傷疤忘了痛,再一次背齊合秦,通秦迎親,先生忠心死諫,卻被貶漢北。因此,他寫下了這樣的詩篇: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東江女子,你為何落淚?清亮的聲音響在耳邊,將我的思緒打斷。我輕輕地抬頭,啊,是靈均先生。他回來了,手上多了一枝綠茶樹。
先生,真的是您?
靈均先生頷首微笑。
我不掩飾:默默地讀了幾句《離騷》,淚水就情不自禁地流出來了。如果要問為何,我想,沒人比先生更知道答案。
靈均先生若有所思,隨即掏出一支竹笛,吹響。笛聲時而悠揚,似潺潺流水,時而低迴,如空谷鶯啼。然而,那笛音無論高低起伏,總是輕盈且飄逸,極悅耳動聽,入心入肺。
我望著這山川大地,只覺得人、景、樂融為一體,焉知我是那景,或是那樂?抑或,俱是!靈均先生見我如癡如醉,慢慢收起笛子,待我漸漸平靜,方啟齒:那山林呼嘯之音,或忘憂泉涌之聲,令你迷醉,物我兩忘。笛聲細膩,氣若游絲,你沉醉其中,激動萬分。笛聲悠揚,蕩氣回腸,你眉開眼笑,全身舒暢。這不是知音,又是誰呢?來,知音小朋友,請你來與我一起品這壺長生茶。并告訴我,你的真名。
先生,我叫浮游。聊浮游以逍遙。
先生大笑:然而,你的眼眸卻在說,欲遠集而無所止兮。你正受著束縛,你欲求自由而不得。
先生,若我彈琴,幾枚輕盈的泛音,您便知曉那是粉蝶浮花;若是托擘抹挑,您更懂得那就是風(fēng)驚鶴舞、鳴鶴在陰、孤鶩顧群、商羊鼓舞……如琴音循環(huán)三回,一回比一回纏綿悱惻,您當(dāng)然是低頭哽咽,胸中流淌送別友人或者故土的惆悵,口中還無聲地唱著它。若琴音急切,而節(jié)奏自由浪蕩,那您肯定會手搖足蹈,大嘆三片葉子果真醉無可避……這,不是知音,又是什么呢?
哈哈哈,這二首,甚好,甚妙。送別曲中之最纏綿乃《陽關(guān)三疊》,飲酒曲中最靈是《酒狂》。來,一盞茶不夠,今日必吃醉茶方可。
先生,小女子孤陋,只聽說過醉酒,卻是第一次聽說醉茶呢。
靈均先生揚了揚手中那棵茶樹:瞧,這是活的,只一片,便可開智。兩片,便可開悟。三片,便可醉茶。
先生好生奇怪,為何獨獨不說三片,便可開什么?
哈哈哈哈,浮游小姐是聰明人,我故意不說,你故意不知,這不是正好?
靈均先生從長袖口掏出兩枚天青色汝窯茶盞,擇了一片新鮮茶葉放進去,摘了兩朵紫霞沖盞,頓時,茶香四溢,令人飄飄然,空空然。
來,抿一口,消千愁。先生將茶盞遞與我,我接過來抿了一小口。
第二口,得自由。我再抿一口,問:先生為何不喝?
哈哈,我無憂無愁,無醉無悔。
那,我想問的問題,還能問嗎?
我剛才已經(jīng)回答過了。先生輕描淡寫,我卻百思不得其解,答案在哪一句?
第三杯茶下肚,我恍然大悟,正笑著輕喊一句:先生,我知道了……這夢便在午時末刻醒來。靈均先生與長生醉茶皆無所蹤,唯有《離騷》響在天邊,又似在耳畔:紛吾既有此內(nèi)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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