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劉醒龍先生填空
■葉舟
一滴水,有多深?
這是一句小心翼翼的試問,若援管下筆時,掉落的那一滴墨汁,在無端的紙上駐足、漂泊、暈染,力透紙背,漸次歸隱。于是,一滴水,一滴百轉(zhuǎn)千回的墨黑之水,勾勒出一個人的歸途與來路,述說了一個人的今世和前生。劉醒龍恰是用這樣的一滴水,以像詩一樣疼痛的記憶之筆,完成了迄今為止,“鄉(xiāng)土中國”最后的一幅哲學(xué)畫卷:《一滴水有多深》。
是在東湖,在武漢。那年一個筆會的下午,李敬澤、李修文和我三個人,坐在水塘邊釣魚。秋末的日光落下來,瀉在水面上,雁掠寒潭,花瓣繽紛。魚群和我們對峙著,不分高下。這時,劉醒龍來了,中等個兒,寸頭,上身鐵銹紅的休閑裝,滿臉笑意。
——日光很亮,也照在他的身上,有一層漠漠的紅暈,仿佛一襲藏傳佛教的袈裟。按著我在藏地的經(jīng)驗,我覺得他像一位剛剛走出了寺院的僧侶,閉關(guān)經(jīng)年,苦修完畢,剛剛踏行在紅塵世上,鮮亮異常。他打過招呼,站在岸邊,瞧三個人嬉戲。這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與我此前想象中的劉醒龍迥異。他安靜、內(nèi)斂、輕聲細(xì)語、腳不沾塵,似乎刻意不去驚動什么。此后的時間里,我的魚漂若三寸鐵釘,紋絲不動地釘在南方的水面上,蕭條不已。
收了竿兒,逆光走在回去的路上,他照舊有一層紅暈。我越望他,越覺得是一位喇嘛。不知為什么,這一印象始終留存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卻,時至今日。
一滴水,有多深?
如果是一滴簡單的水,倒也作罷,偏偏卻蘊藏了天雷與地火,像一滴無畏的烈酒。后來才聽說,劉醒龍六年磨礪,閉關(guān)苦修的一部煌煌大著《圣天門口》,那時才剛剛問世,引得業(yè)界好評如潮,眾說紛紜。醇酒紅人臉,長歌動人心,就是這樣一位清堅決絕、金沙深埋的荊楚漢子,腕下雷霆,以110萬字的史詩篇幅,重構(gòu)了中國20世紀(jì)的內(nèi)心和遭際。——前年,我和鄒靜之在北京小酌。席間,靜之提起正在改編的《圣天門口》,說難度頗大。我究問如何,靜之慨然道:史詩,正劇。此刻,由華誼兄弟出品的《圣天門口》,正在如火如荼的拍攝當(dāng)中,但劉醒龍依舊沉靜地坐在幕后,宛如一滴靜謐的酒,目送歸鴻。
2007年3月,我有幸獲得了該雜志的一個獎項,去武漢沾吉。行前,劉醒龍囑我,想聽一聽西北民歌“花兒”。我遍尋蘭州的音像店,只挑剔地找出了兩張碟片,卻心存狐疑。這類地域性促狹的民謠,知音日稀。后來,李修文注釋說,劉醒龍是個對邊疆有無限神往的人,草原、雪山、沙漠、戈壁等等曠遠(yuǎn)的風(fēng)景,對他有一種莫大的誘惑。——我知道,這些風(fēng)景乃世上的神跡,猶如歌中所唱,“不是真人不顯圣,只怕你是半信半疑的人。”我還知道,這種神往其實是一個人內(nèi)心的“氣象”,遂對他心生感佩。
他在正午的日光下迎來,寸頭,含笑,依舊是一層紅暈。我幻覺叢生,誤以為是黃河上游的某座寺院里,偶然走出的一介喇嘛。我將碟片交給他,光斑一跳,仿佛神示。
頒獎是在黃鶴樓上舉行的。青山不墨千秋畫,綠水無弦萬古琴,一派古意。劉醒龍坐在臺上。他羞澀、紅臉、訥言、靜安,聲氣不大,將閃光燈全然讓給了獲獎?wù)。他身后是一列青銅編鐘,亙古地掛著,將內(nèi)心的轟鳴斂入骨骼。我猜想,這或許是他的一絲敬畏使然吧。
一滴水,有多深?
如果是一滴簡單的水,倒也作罷,偏偏是從心香一瓣的禱念中萃取的,若一滴堅硬的淚,苦澀,且純潔。劉醒龍自名動天下的一闋《鳳凰琴》開始,心憂四百萬之眾、遍布于窮鄉(xiāng)僻壤中寂寂而生的民辦教師,而今又將一部《天行者》,呈現(xiàn)給那些“在20世紀(jì)后半葉中國大地上默默苦行的民間英雄”們。——他雙目含淚,以筆為幟,在這一滴水中鯨吞波瀾,花落蓮出。
在北京的宴席中,我吼了一首西北民歌,說送給“阿卡”。劉醒龍不解其意,F(xiàn)在我可以解釋了。它是一個藏語詞匯,意為——
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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