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臺
記得我五歲時,跟著父親到合作社買東西,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逛商店。
大隊的農房比較分散,道路都是羊腸小道。我家去合作社要過木橋爬山坳,生產隊里沒有小孩敢獨自前往。全大隊只有一個商店,小孩想零吃,只能等待父母趕集或去合作社買回來。生產隊偶爾也會有賣雜貨的來,貨郎鼓一響,孩子們就會把平時積攢下來的鴨毛、雞胗衣、破涼鞋、牙膏殼等拿來換糖吃。沒有“屯貨”的孩子也圍著雜貨箱觀看,有的小孩實在忍不住糖香的誘惑,就回家偷偷把牙膏擠掉,拿牙膏殼換糖吃。
我跟父親來到合作社,心情那個激動啊。進去合作社,只見一條又高又黑的木柜臺橫放正墻前面,一個肥肥胖胖的大伯站在柜臺里面。合作社里人不多,父親給我買了兩個糖,然后買了些咸魚、鼓油、鹽什么的。父親買什么,“肥伯”就從柜臺里面把東西拿出來。柜臺太高,我看不見里面的東西,踮起腳也一點都看不見。但我感覺到柜臺里面有很多物品,而且比雜貨箱里的物品豐富得多,糖呀,餅呀,好吃的應該很多很多。我想叫父親抱我看看,可父親肩上挎著布袋手里拿著瓶子,就沒開口了。心想,要是我父親在里面工作那該多好啊。
讀小學后,學校跟合作社相隔不到一百米,我課間有事沒事就去合作社轉悠。合作社好像經過改造了,比原來寬敞亮堂,有三個柜臺與墻平行構成半包圍,柜臺里面靠墻的貨架上都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商品,正面的柜臺是玻璃柜,里面分層次分區(qū)域擺放著文具、圖書、玩具、日用品、針織品等;左邊是寬大光滑的木質柜臺,上面放著尺和剪刀,后面的貨架擺著各種花色布匹,那柜臺是專門裁剪布料的;右邊的柜臺較矮,各式各樣的陶瓷罐擺成一行,罐上粘著紙,寫著鼓油、魚露、五加皮酒、米酒、蔗渣酒、煤油及價格,最邊鹽池;地上還擺放著幾個竹框,里面裝著咸魚、菜干等。“肥伯”也不見了,換成兩個年輕女人,她們的皮膚白白的,衣服總是那么干凈整潔,頭發(fā)也梳得整整齊齊,毫不零亂。
柜臺上每隔幾米就放著一個算盤,黑黑的算盤珠子光滑剔亮。有人來買東西,售貨員就用算盤結賬,哪怕只買一件商品,只要需找錢,售貨員都會在算盤上撥弄幾下。每當逢年過節(jié)時,到合作社購買商品的人就多了,而且買的東西品種多樣,有的一次就買二十多種,從布料到食品,從餐具到飲品。只見售貨員左手清點商品,右手撥動算盤珠,片刻就計算出總額。想想自己做數學作業(yè)時數手指和算腳趾,對售貨員真是心悅誠服。每當說起售貨員打算盤的事,我上屋的仕伯總是說:“要是沒點真本事,怎能走進合作社的柜臺里。”
合作社里平時客人不多,大都是買了東西就走。有時也會有幾個社員來到合作社,將木櫈搬到柜臺前,每人打上一杯酒,再買幾個酥糖硬餅,邊喝邊說一半天。此時,柜臺儼然成了酒吧的吧臺,他們在那里訴心里的酸苦,談生產隊的農事,還會講一些虛無飄渺的故事。
全大隊最令人羨慕的職業(yè)莫過于合作社的售貨員了,比大隊的支書還令人羨慕。我羨慕售貨員,羨慕她們在算盤上猶如彈鋼琴,羨慕她們掌控著琳瑯滿目的商品,羨慕她們農民臉上沒有的神氣。
我讀二年級時問仕伯:“是不是珠算熟練了就可以去合作社的柜臺里工作了?”
“沒那么簡單的。”仕伯一臉正經對我說,“要想進柜臺工作,如果你家是居民(非農業(yè)戶口),那就相當容易了,中學畢業(yè)后政府就可安排你在供銷社工作。”仕伯點燃一根煙繼續(xù)說:“像我們農民只有三條途徑:一是去參軍,在部隊表現好立個功興許能安排你在合作社工作。二是去參加政治運動,以前很多參加‘三反五反’‘斗批改’‘路教’等運動的人都沒回生產隊勞動了。三是讀大學,如果你成份好表現好上面又有人,推薦你去讀大學,畢業(yè)后想去合作社工作那就小事一樁了。”
我雖沒完全聽懂仕伯講的意思,但我知道去合作社工作是一件非常艱難而且復雜的事。那條柜臺仿佛是一座天然屏障,將農民遠隔在千里之外。
我參加工作后,國家實行了改革開放,大力發(fā)展市場經濟,供銷社也進行了改革,全部門市被人承包。個體經濟如雨后春筍,柜臺里的工作成了大眾化職業(yè)。
不知什么時候起,超市興起,網購盛行,柜臺漸漸在人們的視野中淡化。
作者:龔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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