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松禮贊
少時,讀徐霞客的《徐霞客游記》,讀至 “薄海內(nèi)外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觀之矣”一句時,我便立下了要到黃山游覽的愿景。可是,造化弄人,2006 年初夏,我終于有機會親至黃山時,卻下起了滂沱大雨。我在山上苦行了七個小時,走得腰酸足腫,黃山那擁云挾霧、摩蕩閶闔的氣勢和危峰聳立、怪石嶙峋的景狀卻一絲兒也沒見到,眼前只有那彌天的大霧和漫山的奇松。歸來之后,我懊喪了好一陣子。對黃山的印象,也隨著時間的流轉(zhuǎn)而漸漸淡化,唯有那傲立于危巖險壑之上的黃山松,不但在我的腦海里揮散不去,反而越來越深固,最終長成一種令我頂禮膜拜的圖騰。
從北海到玉屏樓,山路不遠,但一路都是千姿百態(tài)的黃山松。清代黃山慈光寺的僧人海岳在《黃山賦》中這樣寫道:“黃山奇松多矣!有負石絕出,干大如脛,而根盤以畝計者;有以石為土,其身與皮干皆石者;有臥而起,起而復臥者;有橫而斷,斷面復橫者;有曲者如蓋,直者如幢,立者如人,臥者如虬,不一而足。”其中最著名的當數(shù)玉屏樓的迎客松、蓮花溝旁的蒲團松、絕壁緣的探海松、獅子林前的麒麟松、鰲魚下的鳳凰松、始信路口的黑虎松、如信峰下的連理松、龍爪松、接引松和石筍矼的臥龍松,等等?墒,真正能夠撞擊我的心靈的卻不是山道兩旁那些曲屈多姿的名松。它們固然能使我們贊嘆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可是,在我看來,它們更像濃汝艷抹、搔首弄姿的艷婦一樣,刻意吸引人們的眼球。倒是那些挺立絕壁、劍指蒼穹、只能令人遠瞻的松樹,使我頓起折服之感?梢韵胍姡鼈冊谶是種子的時候,就放棄了優(yōu)厚的環(huán)境和豐沃的土壤,摒棄了俗世的喧囂和凡塵的紛擾,選擇了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和難以適應(yīng)的境地,凌駕著勁風,飛越到千仞峭壁之上,散落在一線罅隙之中,以無堅不摧、有縫即入的鉆勁,在那里生根、發(fā)芽、成長。它們屹立在摩天的危巖上,吸吮著巖石的精髓(《本草綱目》里有“石髓”之說),餐飲著霧露的營養(yǎng)。烈日的曝曬,使它們的針葉愈加堅韌;罡風的剪削,使它們的枝干愈加平直;霜雪的打壓,使它們的生命愈加頑強。它們不屈服于任何外來的壓力,朝著既定的方向伸展著枝葉,向著巖石的深部扎植著根須。經(jīng)過上百年的生長,它們已經(jīng)高可盈丈,郁郁蔥蔥。它們看慣了滄海桑田,看慣了雷霆風暴,看慣了云卷云舒,看慣了花開花落。再強的風雨,也無法撼動它;再大的冰霜,也無法封殺它。它們冥然無語地笑傲著險壑,笑傲著萬物,笑傲著孤獨,笑傲著世間的一切變數(shù)……
我想起了南朝范云的一首詩——《詠寒松》:“修條拂層漢,密葉障天潯。凌風知勁節(jié),負雪見貞心。”這首詩運用到黃山松身上,是最恰切不過的了。黃山松不僅是一道獨特的自然景觀,更是一道具有精神昭示意義的人文景觀。它們是精神家園的守望者,是圣潔殿堂的構(gòu)筑者,是拯救靈魂的救贖者。它們是忍者,堅忍地承受著生存狀態(tài)的惡劣,承受著風霜雨雪的侵襲,承受著孤獨與寂寞的熬煎;它們是隱者,隱居在清風白云間,洗盡鉛華,與世無爭,淡泊自守;它們是智者,大智若愚,大道無言,無論世人如何贊頌抑或貶抑,它們都堅守著自己的人生準則和生存法則;它們是強者,堅強地面對一切磨難,頑強地接受一切砥礪,以與自然抗爭為樂,以戰(zhàn)勝自我為樂,不斷地超越平庸,走向崇高……
想到此,我原先的懊喪煙消云散了,如同黃山松旁的云霧一樣飄飛殆盡。我沒有飽覽到黃山的美景,但是,我“收割”到了黃山松的精神。我懷著宗教徒般的虔誠,在胸中雕繪了一幅黃山松的圖騰。我將以之為榜樣,努力使自己站成一株傲立于危巖險壑之上的黃山松。
謝 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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