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愛如母
不久前,分散在天南地北的一些同學相聚在天津,為大學時的班主任王老師舉辦了金婚慶祝儀式。限于時間而無法成行的我,只能通過微信了解師生相聚的場面,感受他們久別重逢的喜悅和老師歷經(jīng)半個世紀婚姻的幸福。系列照片中,王老師最多的表情仍然是一如從前的微笑。這微笑自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印象中了。
那時,我剛踏進陌生的大學校園,作為班主任的王老師把我叫到身邊,詢問我個人的有關(guān)情況。我南方口音挺重的普通話讓王老師聽起來十分吃力,我至今依然清楚地記得竭盡全力想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卻咬字不準的困窘,但她并沒有表示不耐煩,而是給予了相當大的寬容,耐心地詢問和傾聽,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這慈母般的微笑,像一束春暉,柔柔地照進我的心房,漸漸消去了我緊張的情緒,并讓我很快就找到了對這個班集體和陌生環(huán)境的歸屬感。
據(jù)說,這是王老師從教以來首次當班主任。從年齡上說,她當我們的母親綽綽有余,而事實上她就是把這班學生當作自己的兒女來看待的,幾乎把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到了我們的身上。當兩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同學因為違紀而受到學校處分時,王老師發(fā)自內(nèi)心的那種焦慮,分明是母親才會有的神情。那是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這兩位同學因考試犯規(guī)被學校作出 “淘汰警告”的處分。這是十分可怕的處分,因為如果連續(xù)收到兩次“淘汰警告”處分就得卷鋪蓋回老家了。在那個高考被稱為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的年代,考上大學是光宗耀祖、轟動左村右莊的大事,倘若被開除學籍,那是多大的損失和不幸呀!根據(jù)學校的規(guī)定,適用“淘汰警告” 的情形除了考試作弊之外,還有其他嚴重違紀和英語第四學期期末考不過四級等,這兩位同學如果稍有不慎,再觸一次雷,人生就要改寫了,所以王老師那個急呀,經(jīng)常對他們耳提面命,跟蹤督導,生怕他們再有什么閃失。好在這兩個家伙還算爭氣,從此洗心革面,夾著尾巴做人,不敢再逾越雷池半步,終于逢兇化吉,躲過滅頂之災。
班上有一些同學家境不太好,經(jīng)濟拮據(jù),王老師總是想方設法為我們爭取勤工儉學的機會。我有幸受過這樣的關(guān)照,有償為學校整理檔案。這既是一個學習的機會,還可以獲得一定的報酬,可謂一舉兩得。雖然一天才掙到十塊錢,但當我領(lǐng)到幾張自己掙來的鈔票時,一種勞動和能力被認可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你可別小看了這十塊錢,在那個年代,幾毛錢就可以在學校食堂吃上一頓飽飯了!想到幾十年乃至上百年之后,母校的檔案室里可能還保存著我整理過的檔案,檔案盒上有我幼稚但用心的筆跡,內(nèi)心更是感到無比的自豪。
一個寒假,我和W君留校,家在本市的 G 君推遲離;丶,王老師便叫我們?nèi)ニ页燥。全班同學中吃過王老師親手做的飯菜的,恐怕就只有我們仨了吧。在冰天雪地的北國,臨近春節(jié)、洋溢著師愛的這頓飯,讓我這個家在五千里之外的游子倍感溫暖,感念至今。吃飯前,我們把老師家所有的窗玻璃擦得干干凈凈的。她家住二十樓,像萬丈懸崖上的鳥巢,手可摘星辰,站在窗臺上往下看不禁兩腿發(fā)軟,擦窗戶這樣的活兒只能由我們年輕人去干了。王老師親自下廚,執(zhí)刀揮鏟。課堂上主講文書學的副教授,系上圍裙馬上就成了家庭巧婦、廚藝高手,把鍋碗瓢盆交響曲奏得悅耳動聽。
從廚房里飄來的香味,令我們垂涎欲滴。王老師的丈夫、我們學校的黨委書記蔡教授也經(jīng)不住誘惑,倚在廚房門邊默默地看看夫人炒菜,像一位嘴饞的孩子,讓一份親切感摻入了我原本對他的純粹的崇敬之情里。我是學校廣播臺的編輯。蔡書記一次出席我們臺的全體會議并訓話。在長達約二十分鐘的講話中,他根本沒有稿子,但口若懸河、條分縷析、行云流水、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幾乎沒有廢話,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曾任某省商業(yè)廳負責人,而王老師當時也在銀行工作,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這可都是令人艷羨的“金飯碗”,但他們骨子里是知識分子,向往的是更清凈的生活,所以雙雙選擇了換職高校。盡管貴為一所大學的黨委書記,但他們所住的房子只有兩室一廳,大約六七十平方米吧,狹窄的客廳,樸素的陳設,茶幾當飯桌,他們卻顯得很滿足,怡然自得,這種對物質(zhì)生活淡泊超然的態(tài)度,深深地影響著我。
記憶中,慈眉善目的王老師曾有過兩次發(fā)怒的經(jīng)歷。大一時,一些較為激進的同學對班委有看法,便自發(fā)組織了一次 “民選”班委的行動。選舉不設候選人,也沒有任何傾向性意見,只規(guī)定名額,選票就是一張白紙,全班任何一位同學都是被選舉的對象,而且當場計票。這種背著班主任的“政治運動”,讓王老師勃然大怒,在次日的全班會議上狠狠地把大家教訓了一頓,并憤然宣布,此次選舉非法,無效!“政變”流產(chǎn)了,不過王老師后來還是逐漸改組了班委。
當時,英語被提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學校規(guī)定,英語考不過四級的,不準畢業(yè),其中第四學期拿不到四級證書的,“淘汰警告”一次。一部分同學的英語基礎較差,這讓王老師十分擔憂,到第四個學期時,王老師要求仍未拿到四級證書的同學務必參加補習班,不參加的須立下軍令狀,確保拿到四級證書。出人意料的是,大多數(shù)同學竟然選擇了后者。他們雄赳赳、氣昂昂地把保證書交到講臺上。這一舉動激怒了王老師,只見她猛地站起來,狠狠地把所有保證書撕得粉碎,聲色俱厲:“你們拿什么保證!如果這次過不了怎么辦!淘汰警告是什么樣的處分難道你們不知道嗎?十年寒窗之苦這么快就忘記了?你們幾乎是父母全部的希望,是整個家庭的希望,難道你們不清楚嗎?沒過四級的,全部必須參加補習班,交不起培訓費的我負責!”說到動情處,王老師聲調(diào)都變了,眼里閃爍著淚花。氣氛異常緊張和尷尬,大家噤若寒蟬,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出,只有王老師激昂的聲音在教室里回蕩,在我們的心里激蕩。這是王老師對我們發(fā)過的最大的一次脾氣。這一情景深深地震撼了我。我想,若不是把學生視為己出,憂學生之所憂,恨鐵不成鋼,老師怎么可能動這么大的肝火呢?
最后一次見王老師,是在我們畢業(yè)離校的時候。當時,尚有教學任務的王老師抽空趕來為我們送行。她叮囑我們路上要注意安全,尚未確定工作的同學要盡快找到工作,大家走上工作崗位之后要好好干。她環(huán)顧在場的每位同學,說:“回去吧,祝大家一路順風。后會有期。”然后輕輕地拭了拭眼角的淚花,揮一揮手,轉(zhuǎn)身走向教學樓。途中,再一次回眸揮手。這是一群她帶了四年的孩子,這是一群她傾注了無限愛心的學生,現(xiàn)在他們就要展翅高飛,各奔前程了,,此地一為別,難有相見時,可以想見她心中是何等的難舍和感傷!
烏飛兔走,流年似水,七千多個日夜轉(zhuǎn)瞬間就過去了,包括我在內(nèi)的許多同學再也沒有見過王老師。畢業(yè)數(shù)年之后,在我與幾位同學的策劃下,我們班在母校搞過一次聚會,到場人數(shù)約一半,我因雜事未能參加。那個淫雨霏霏的夜晚,我正坐在車上趕路,黑黝黝的群山、田野、村莊不斷地掠過車窗,就像往事一幕幕在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我一手抱著熟睡的兒子,一手握著手機,同學們輪流與我通電話。從電話的背景音和大家的語氣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聚會現(xiàn)場熱烈的氣氛和親密無間的同窗之情。王老師也與我通了電話,一如既往的親切話語,一如既往的關(guān)懷備至,我完全可以想象,此時掛在她臉上的,肯定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無形的電波源源不斷地傳遞著濃濃的師生誼和同學情,把千山萬水相隔的我們緊緊地連在了一起,我仿佛回到了遙遠的子牙河畔,那處處洋溢著青春朝氣的校園,我們一起暢想春光,縱情夏雨,放歌秋風,曼舞冬雪……
黃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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